“大脑病人”陈天桥 || 深度

自从陈天桥与家人四年前搬到位于硅谷的居所之后，其本人就很少出现在国内，多年前患上的焦虑加惊恐发作症不允许其坐飞机长途旅行。

陈天桥最近的一次公开亮相，是通过视频的方式，向国内公众阐述其目前正在从事的脑科学研究转化工作。

中国神经科学学会第十三次全国学术会议欢迎晚宴上，陈天桥发言。图片源自界面。

在10月11日举办的2019年中国神经科学学会年会第十三届全国大会的欢迎晚宴上，陈天桥代表TCCI（陈天桥雒芊芊脑科学研究院）致辞，同时宣布把2018年4月成立的上海陈天桥脑疾病研究所升级为TCCI转化中心，“这里的转化有两个含义，一是聚焦脑疾病的转化研究，二是聚焦成果转化”。

TCCI虽然是由陈天桥夫妇在大洋彼岸与加州理工合作设立，但是其研究成果的最终转化落地还是要在中国。对于陈天桥来说，无论是出于将国际脑科学领域最新热点引入国内、进而推动国内脑科学研究的情怀，还是更看重中国这个庞大的新兴消费市场，于情于理这个选择都是合适的。

此前类似的抉择，曾成就过其一次高光时刻。

盛大成立之初，恰逢互联网泡沫迅速膨胀，在明确了要做“网上迪士尼”的目标之后，陈天桥选择了网络卡通作为第一个突破口。

不幸的是，2000年下半年互联网泡沫开始崩溃，投资方选择撤资，陈天桥意识到必须有所取舍——韩国的网络游戏研发先发优势，加之中国庞大的网游市场，其毅然把游戏的运营作为突破口，即便网络卡通业务已有起色。

彼时，中国PC端网游超过80%的市场被来自日本、中国台湾的游戏运营商所占领，但这种情况在2001年得到改变。同年6月，盛大与Actoz公司签署授权协议，以30万美元的版权费和27%的分成，取得韩国网游《传奇》的运营权。

盛大旗下的传奇系列。图片源自盛大官网。

这对于当时的陈天桥来说，可谓是背水一战。因为当时30万美元已经是盛大最后的家底，交给韩国人版权费之后，剩下的钱只够维持公司最后一个月的运转。

但是陈天桥相信自己的判断，仅用一年半的时间，盛大运营的《传奇》便占据了中国网络游戏68%的市场份额。据当时媒体估计，2002年盛大的进账超过6亿元，纯利润超过1亿元。

在有了大量的资金来源之后，陈天桥不满足于盛大只是作为一个国外游戏代理运营商的角色，开始斥巨资投入到游戏的研发之中。

随着盛大自研游戏在市场中不断取得成功，营收利润水涨船高，登陆资本市场水到渠成。2004年5月，盛大正式登陆纳斯达克，上市仅一周，股价便由11美元冲上17美元高位。

同年，陈天桥凭借所持市值超过150亿元的盛大股票以及投资并购的收益，个人财富超过网易创始人丁磊，一跃成为当时的中国首富，声名也随财富接踵而至。

创造快乐的人不快乐

然而，高处不胜寒。

时隔多年，陈天桥依然能够记得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CCTV年度经济人物。在接受《谷雨》的采访中，他回忆起2003年CCTV年度经济人物的颁奖典礼，主持人王小丫问到，“你的小孩长大以后，你让他玩游戏吗？”

这个问题直戳陈天桥要害。

时至今日，即便电竞成为大学里的一门专业，“电竞申奥”的呼声亦越来越高，有关网络游戏玩物丧志、损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质疑声仍不绝于耳。

陈天桥，盛大网络董事会主席和首席执行官。图片源自谷雨实验室。

外界口诛笔伐、玩家大量投诉以及由此导致的公司营收利润、股价大跌，这些给如今的手游公司带来极大运营压力之事，在网游盛行的时代同样存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彼时的盛大作为中国网游的执牛耳者，在互联网寒冬缔造出了产业增长的“传奇”，也让陈天桥背负上了“电子鸦片缔造者”的名号。

不过陈天桥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表示“游戏是现在年轻人接触社会最好的办法”。

在他看来，青少年是新鲜事物的接受者，当新技术带来新的娱乐方式变革时，青少年总是最先尝试。在游戏情境中，玩家可以通过运用所学的知识和技能作出相应的决策，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学会分工合作。

但是并非所有的玩家都如他所描述的那样理性，即便是心智已经成熟的成年人。

2004年3月31日，上海盛大的客户服务中心里，那个大他四岁的男人，把汽油浇到自己的身上，试图以自焚来要挟陈天桥归还其在游戏中被没收的虚拟装备，以及由此引发的一连串不可控事件，在陈天桥的脑海中仍久久挥之不去。

而造成这一件恶性事件的原因，仅仅是陈天桥修改了几行游戏代码。

据陈天桥回忆，最多的时候有4000万用户在盛大运营的游戏世界里同时上线，而改动一个数据，有的玩家跑来盛大自焚，也有的玩家会因此很开心，“为什么同一个input，出来的行为是完全不一样的？”

关于这个问题的持续思考，也为其日后全身心扑向脑科学的研究埋下了种子。

然而最终促使陈天桥在企业最高峰时转身离开的原因，还是在于其个人内心的变化：感受不到重复和复制带来的快乐。

商场如战场，在财富攫取的游戏中，没有人可以成为永远的赢家。在不断的打怪升级过程中，对于陈天桥这种顶级玩家来说，财富和名望早已不是关注的重点。

一个旨在打造“网上迪士尼”、希望给更多人带来快乐的人，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反而因累积的种种问题而压力重重，自己却得不到快乐，反而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有些晚上，我醒来时心脏在砰砰地跳。”

离开压力之源，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自然成为一种更好的选择。

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2010年，陈天桥与家人搬到了新加坡，并将盛大私有化，同时出售其在盛大子公司的股份。

在看到一些此前被自己视为“二线”的公司蚕食盛大的市场份额时，陈天桥动过想回去的念头，即便自己心里知道不该回去。

这个时候他的太太雒芊芊，如同在创业时期一样对其进行鼓励，“大多数人只能攀登一座山，但也许你可以攀登第二座或第三座山。”

陈天桥与雒芊芊。图片源自网络。

同样在太太的影响下，此前并没有宗教信仰的陈天桥开始接触佛教，试图从中寻找自己不快乐的原因。

在不断的思考中，陈天桥逐渐意识到之所以“众生皆苦”，是因为人们一直以来对欲望及恐惧的“源头”——大脑——是如何运行的，并没有非常了解。

于是，深受精神疾病之害的陈天桥，把脑科学的研究当做下一座攀登的山峰。

脑科学到底是做什么的？它究竟能给人类带来什么？在陈天桥看来，脑科学的终极问题是，了解世界到底是什么，它的真相是什么？

上述都是较为长远的目标，脑科学目前能解决的现实问题，则是全球范围内高发的精神疾病发病率。抑郁症、焦虑症随处可见，自杀率居高不下，明星权贵、贩夫走卒皆受其害。

2015年全球抑郁症发病率及性别、年龄分布。图片源自高山大学。

成立于2016年的TCCI（陈天桥雒芊芊研究院），对于陈天桥来说初衷很简单，“我们给钱，希望你能够发现（大脑运行的）真相。”

陈天桥曾作出过这样的比喻：如果把整个人类当做一支探险队，那我们所有非科学家其实就是一个后勤部队。如果当科学家在探索未知，孤独前进中回头看，都没有足够让他探索的资金，那是我们后勤部队的耻辱。

毫无疑问，陈天桥是后勤部队中的佼佼者，同时也是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我不否认我们非常饥渴希望赚到更多钱帮助脑科学”。

TCCI转化中心落户中国，则顺利成章。

通过“控制”游戏玩家的心智，陈天桥攀上第一座高峰，此后又因遭受焦虑及惊恐之苦走下山峰，如今他向脑科学这一高峰发起冲刺，试图解开“控制”及“痛苦”的本源。

这二十年来，陈天桥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没有离开对人类大脑的研究揣摩，而这次对大脑运行机制的追本溯源，仿佛命中注定该由陈天桥来推进完成。

也正如他在女儿们心中种下的那粒种子，“我们Chen Family（陈氏家族），就是帮助人类来解决这个brain（大脑）和mind（心理）的问题的，我这代未必能找到真正的我们人类从何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底为何生存，但是你这一代必须得继续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