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人”变成新型钉子户,谁能管得了? || 深度
经济发达地区的城市更新进入到新阶段,政策、法制、执行变得规范、严谨、透明,政府、拆迁方、开发商从强势变得弱势,一般公众认知中没权力、没知识、没财力的拆迁户,早已成为历史。公职人员和公干家属拆不拆,是群众决定拆迁与否的“风向标”。但公职人员一旦抗拆,便演变为具有时代特征的群体——新型钉子户。
作者/欧洋 编辑/易鸣 来源/无冕财经
“在从事城市更新前,我们觉得做旧改的人都是坏人,会喷油漆、会恐吓人。干了这一行才发现,我们还不如一个乙方,简直像是‘孙子’。”鹤洞村城市更新项目的工作人员肖望(化名)抱怨道。
他发现,在经济发达、执法文明、政府行为公开透明的广州,开发商蛮横粗暴拆迁的现象不再发生,反而是撒泼打滚、拿砖头砸人、坐在挖掘机上阻挠施工等对抗行为,被一些拆迁户玩出了“新高度”。
他的另一个发现是,相比暴力对抗拆迁的传统钉子户,又出现了另一类“新型钉子户”——一些拥有政府部门、事业单位等“公家人”身份的拆迁户,对抗的方式看起来更加温和,伤害性却更大:他们往往是三缄其口,消极沟通乃至回避接触,还有的隐晦地利用自己公职权力拖延和压制拆迁进程,而这些公职人员在群体中地位较高,属于“意见领袖”,一旦带头对抗,形成的示范效应比传统钉子户更为有害。
面对这样的情况,项目方只能通过频繁走访、电话沟通。不过,却经常得到公职人员“不需要解释,不和你谈了”的回复。
目前,鹤洞村整体签约率已达95%以上,但仍有三、四十户留守户。其中,涉及公职人员的便有5户以上。项目团队预计,如果剩余留守户能够搬离,一个月内便能启动建设,最快2023年底能建成回迁。
只不过,在“新型钉子户”的阻挠下,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何时能到来。
▲签约居民、村民自发拉横幅抗议“留守户”。
城镇化先行村的“公职二代”
早期的鹤洞村,是广州郊区的偏僻村落,居民多以务农为生。
相传在清代时,此地水草丰盛,白鹤筑巢栖息于此,因此取名为“白鹤洞村”,后又称为“鹤洞村”。鹤洞村属于广州芳村片区,彼时,还属于广州郊区。进“城”需要乘坐渡轮或公交。当时,村民多以耕作、捕鱼为生,生活清贫简单。由于生活贫困,不少村民外迁到广州海珠等主城区,也有一部分人外迁至佛山。
在建国后,随着工业化规模逐步扩大,鹤洞村周边土地被广州钢铁厂、广州造船厂征用。彼时,鹤洞村、东廊村、西塱村、广钢旧厂被合称为“三村一厂”。
随着鹤洞村的城镇化蜕变,大部分村集体土地转为国有土地,部分村民的户口从农业户口转为城镇户口。
在工厂机器的轰鸣声中,村民们真实地感受到,生活质量正在提高。当时,年轻人进入钢铁厂等单位工作,被视为一件光彩的事。随着生活水平提高,当地人更注重儿女培养、教育。
即使在2013年,广钢集团全面关停了在广州市的钢铁企业,受益于时代红利,教育水平更高的部分鹤洞村二代已进入体制内,成为“公家人”,并因其社会身份,在村内拥有一定话语权。
肖望感受到,公职人员是拆迁群体中的“意见领袖”,他们相对有权力、有知识、有财力,熟知行政程序、法律规章,因此备受村民信任。
早在2009年,鹤洞村开始启动推动村旧改工作。约十年之后,2018年12月18日,《鹤洞村更新改造实施方案》获得批复。至此,鹤洞村实际性步入旧村改造进程。
由于公职人员具有公权力及内部资源,身份十分敏感。因此,在全国城市更新项目中,纪委三令五申不可利用公权力,在拆迁中贪污腐败。一些地方政府曾发文要求公职人员要配合政府工作,不得利用自己的职权、身份拖延或阻挠城市更新工作。
随着城市更新行业的逐渐完善及透明化,公职人员通过拆迁获取不正当利益的案例逐渐减少。熟悉旧改程序的人士曾评价,公职人员由于更具法律意识,洞悉行政程序,在一定程度上,更能推进、完善城市更新项目。
江西省宁都县曾发文指出:“(公职人员)起到了‘一人连一线’、‘一线带一片’的良好效果,有效推动了征收工作的快速有序进行。” 吉林省辉南县也曾发文表示,公职人员和公干家属拆不拆,早已成为广大群众决定拆迁与否的“风向标”。
不过,公职人员一旦抗拆,便会是另一番景象。在鹤洞村项目中,少数公职人员已演变为具有时代特征的群体——新型钉子户。
强势的“新型钉子户”
常年驻扎在鹤洞村项目的工作人员肖望认为,相比一般钉子户而言,这一小部分公职人员如果诉求得不到满足,往往更难沟通,且态度更加强势。
肖望提到,他曾被一些公职人员“警告”,要运用自己的权力和资源“收拾”拆迁团队。在荔湾区税务局任职的吴某就曾对相关工作人员说“你不要把我逼急了”,否则会动用资源查税,让项目方难堪。
这类公职人员在家族中普遍较为强势。在另一个案例中,两位年近90岁的权属人,早已答应拆迁,并于现场签署了相关合同。然而,权属人在市政府幼儿园任职的女儿吴某却坚决不愿签约,并来签约现场,在父母及工作人员面前,将合同一举夺过撕毁。肖望了解到:“其实许多老人是愿意拆迁的,但碍于孩子反对,不想跟孩子产生冲突。”
项目方认为,公职人员正成为拆迁群体的核心。由于公职人员在体制中有职位,且学识、收入也高于大部分村民、居民,因此,在拆迁过程中,村民容易以他们为“参考对象”,进行抗拆。
肖望提到:“鹤洞村有几百年的历史,居民、村民大部分都是亲戚,多多少少都算是一家人。”该动迁人员认为,公职人员合法维护自身权益本无可厚非。关键在于,诉求是否合理,是否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
肖望发现,从现有公职人员“钉子户”的生活、经济条件不差,在上述案例中,鹤洞村征迁的房屋大多非该公职人员的唯一住房。他回忆,在涉及一位退休公职人员的拆迁项目中,其中一位权属人曾提出12万元/㎡的现金补偿要求,这已远高于荔湾区住建局批复的《鹤洞村更新改造项目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补偿方案》货币补偿金额为3.5万元/平方米。
实际上,鹤洞村大部分居民、村民期待通过城市更新改变生活环境。目前,鹤洞村整体签约率已在95%以上,这也说明至少有95%的居民,正在等待鹤洞村尽快回迁。一些村民提到,中国人一直有落叶归根的传统,但在漫长的等待中,许多在外等待回迁的居民已经去世了。
对此,已签约居民愤愤不平:“(留守户)总想多捞点好处,难道九成多已签约搬出去的街坊都是傻子,留守的才是聪明人吗?贪字得个贫。”
谁能约束他们?
在“新型钉子户”的对抗下,鹤洞村城市更新项目陷入困局。那么,谁能约束这些“新型钉子户”?
早在2019年,广州市住建局曾发布文件,发《关于加强我市城建项目征地拆迁工作责任 追究的意见》(穗建综建〔2019〕549 号)文件,呼吁公职人员共同推进城建项目征地拆迁工作。
文件提到:“被征地拆迁个人是公职人员、党员的,应当积极主动说服家人和亲属,坚决贯彻执行属地政府既定的征地拆迁政策,不提与拆迁无关的诉求和不合理的诉求,配合征地拆迁各项工作。”
不过,一位城市更新从业者认为,目前无论在政策,还是法律上,都没有明确界定如何处理公职人员拆迁问题。因此,在鹤洞村案例中,部分公职人员依然因不满足诉求,不肯签约。
“目前只能与公职人员的所在单位领导沟通,尝试去解决问题。”但肖望认为,此类做法的成效并不明显。
他发现,在项目方与公职人员所在的单位沟通后,大部分单位领导都积极配合、约谈相关该公职人员。“这对于一些上进的公职人员是有压力的,但对一些安于现状的人,则效果不大。”肖望说到。
项目方曾与荔湾区检察院任职的李某协商拆迁事宜无果,不久后,其单位及区属部门领导曾与他约谈此事。但李某推说:“权属人是我父母,他们不签我也没办法。”但在实际接触中,项目方感受到,李某才是主要谈判人。
肖望质疑到,城市更新无序发展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上级部门不能以“开除公职”等极端方式制约公职人员。但反过来,生活条件优于普通拆迁户的公职人员们,却以此要求更多补偿,成为“钉子户”。这样行为是否符合一个公职人员的行为准则?
值得思考的是,十年前,因公职人员不配合拆迁,单位对其进行 “开除”或“内部惩治”的处理被称为“软暴力”。“钉子户”与开发商间肢体冲突、语言攻击的行为被视为“硬暴力”。那么十年后的今天,公职人员阻碍95%的人口回迁的行为,何尝不是另一种“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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