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远程视界”倒下，钱哪去了？ || 深度

8月1日，随着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被广西贵港市警方追逃和抓获的消息流出，无冕财经持续追踪报道的远程视界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暂且告一段落。

20个月前，无冕财经发布特约研究员叶万的调查文章《追债远程视界：估值66亿的医疗独角兽，商业模式有没有问题？》（点击蓝字可阅读），从代理商讨债的角度，率先对远程视界的商业模式提出质疑。

2018年4月11日、21日，无冕财经又对远程视界的商业模式及其幕后主导者，最早做出了揭露式报道；8月，无冕财经对陷入停业的远程视界以及资金链断裂的蓝海之略（点击蓝字可阅读），再度进行了最新情况的跟踪报道。

时至今日，远程视界的高楼，眼看就要塌了。

近千家医院“告岌”

数十家医院的上百名代表，在2019年7月中旬共同赶赴西安。不过，这次来到六朝古都的院长及医院领导们，没有一丝游玩的愉悦，反而是齐聚一堂倒起了苦水。

“我们医院一审败诉，如果二审再败诉就要还5000多万的债务，全院人不吃不喝，3年都还不完！”河南某县级中医院的代表抢先发了言。

接下来各个医院代表描述的情形大抵相当：由于远程视界不再垫付租金，与融资租赁公司签了融资租赁合同的医院，作为还款主体被融资租赁公司告上法庭并背叛败诉，当前正面临背负巨额债务、停业乃至倒闭等风险。

医院代表在西安开会。

参加上述会议的北京市隆安律师事务所李维强律师告诉无冕财经（ID：wumiancaijing）特约研究员，此次参会的医院以与西安宝信国际融资租赁公司签有融资租赁合同的医院为主，由于该公司在制式合同中划定了辖地归属，其与医院及远程视界的合同纠纷诉讼，目前均由西安两级法院审理。

“以我们了解的情况，大约有50多家医院被宝信起诉，”李律师介绍，尽管许多医院已经向其所在地公安机关报案，远程视界对医院合同诈骗的大量刑事案件已经被立案受理，“西安中院仍将融资租赁中的三方关系拆开，仅凭融资租赁合同、设备签收单等证据，一审判决10多家医院败诉。”

李律师认为，融资租赁公司作为出租人，不但按合同法第237条不应与承租人（医院）、出卖人（远程视界）割裂开，实际也未按合同法第245条起到“保证承租人对租赁物的占有和使用”。

根据远程视界前员工提供的融资租赁表，宝信国际融资租赁有限公司是远程视界、医院最主要的融资方，与其签有融资租赁合同的有来自新疆、河南等全国多个省区的85家医院，签约合作项目114个，总租金超过16亿元——其中有76个项目的设备到货率为0%。

另外，韩春善在此前警方的讯问笔录中承认，2017年下半年该公司陷入经营困难后，已不再采购和向医院提供设备；该笔录文件还显示，设备签收单是“按融资租赁公司的要求”，让医院在签署融资租赁合同时、收到设备前签署。

韩春善笔录截图。

据了解，医院及其代理法务人员已向法庭提交上述材料，但均为被西安中院采纳。

对于可能面临的巨债压力，湖南一家县级医院院长蔡某表示，该县人民医院、中医院均因牵涉远程视界融资租赁纠纷导致对公账户被冻结，“现在工资都发不出，员工无心工作，正常经营已经受到影响。”

蔡某还表示，其所在医院年营收仅3000万元、利润仅数十万元，一旦5000多万元债务降临，该院将面临直接倒闭的风险。

据了解，上述两家医院提供了该县85%的门诊、住院等医疗服务，是当地400多万人口享受医疗服务的基本保障。截至目前，两院因账户被封、无法对社保和医保经费报销，损失已达到千万元级别。

2019年7月底，有医院院长在网络发帖表示，如与西安宝信（融资租赁公司）合作的50多家医院全部败诉进而面临倒闭，则将有3000万人的基本医疗保障受到影响。

而从媒体报道的远程视界近千家合作医院的规模来看，医院倒闭带来的可能受影响的人数，怕是只多不少。

几十亿资金进了谁的袋？

据无冕财经特约研究员得到的资料显示，广西平南县第二人民医院院长张某的报案，于2019年5月31日被广西贵港市公安局受理立案，韩春善随即被列为网上在逃人员。

该报案信息显示，张某称其医院被远程视界及贵阳贵银金融租赁公司在隐瞒真相情况下，以租设备合作经营眼科项目为由，分别于2017年10月24日、2017年12月14日与该两家公司签订了《融资租赁合同》等协议，然后医院在未收到任何设备的情况下被贵阳贵银金融租赁公司在贵阳中院起诉要求支付设备租金2656万元，导致医院被法院冻结2658万元。

按照无冕财经（ID：wumiancaijing）此前梳理的远程视界的商业模式来分析，医院与融资租赁公司、远程视界签订合作协议后，融资租赁公司即将资金打到远程视界账上，远程视界再将资金用于采购设备，最终将设备送至医院、双方共同经营合作项目。

远程视界的业务运作模式。无冕财经据受访者提供的资料制图。

图片来源：无冕财经，制图：表哥。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绝大部分医院并未收到合同约定的设备，或者仅收到极其少数的设备。

根据媒体报道，远程视界的合作医院数量达到近1000家，而远程视界前员工提供的融资租赁表仅统计了其中近600个合作项目。

上述表格统计的数据显示，593个项目中，有162个项目的到货率为0%，另有超过150个项目的到货率不足80%；高达70亿元的总租金中，有超过48亿元未垫付租金。

即使按远程视界向融资租赁公司缴纳占合同总金额10%的保证金来算，70亿元减去7亿元保证金，再减去28亿元已垫付租金，该公司账上应还剩有资金35亿元——难道远程视界真的将35亿元资金全部用于设备采购了吗？

真相也许不然。在某地方公安机关对远程视界集团财务总监刘宏岩的讯问笔录中，刘提供的一个融资租赁案例发人深省：

在与某家医院合作的过程中，当宝信融资租赁公司依约向远程视界发放设备款6079.83多万元后，其中仅有142.71万元被用于采购设备，1150.34万元被留作远程视界为医院垫付的租金。

而剩下的4786.78万元，则被远程集团用于发放员工工资和奖金，及支付社保、报销员工差旅费等开支——该公司人力成本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若以此案例的数据比例来算，上述593个项目对应的35亿元资金中，该公司用于采购设备的资金不到1亿元，而人力成本则约高达34亿元。若以此比例推算，近千家医院对应的人力成本，恐怕还将更高。此前也有代理商及员工透露，韩春善在公司年会上，公开奖励某王姓副总一辆豪车，价值数百万元。

对此，部分代理商和医院院长提出，应该查一查远程视界集团内部是否存在财务侵占行为。

8月1日下午，听闻韩春善被警方抓捕的消息后，不少远程视界老员工由衷发出叹息。

韩春善，远程视界董事长。

一位远程视界的省总表示，韩春善和远程视界最早提出合作十家医院做眼科项目，也确实帮助了许多眼科病人，“初心是好的，刚开始两年的年会主题也都是不忘初衷”。

另一位经营、运营工作都做过的前员工则感慨指出，不合理的销售提成制度是导致远程危局的主要原因，“本来300万就可以做的项目，做到3000万那拿到更多提成，谁不愿意做3000万？”

令人深思的是，数年前东亚医讯及中国导医网出事后，作为该集团董事长、韩春善的领路人，李世东在安徽阜阳成立了男科中医馆“世东堂”，至今逍遥自在。

无独有偶，被捕前韩春善也在阜阳成立“御善堂”眼科中医馆，并在当地媒体的公开报道中也已改名为韩玉善。

不知未来等待韩春善的，是重获自由，还是牢狱之灾？